Paradise on Earth — Hide Out 在地球上的天堂 — 隱世農莊

Dada H
Mar 16, 20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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內觀Vipassana為一個古老的靜心法門,傳承自兩千六百年前的佛陀,葛印卡老師於1969年將它從緬甸帶回到其發源地印度,自此在此扎根,以非宗教的形式推廣到世界各地,造福無數人。據統計,過去五十多年裡,平均每十年全球內觀中心的數量就會翻一倍,截至2024年全球已經有超過190個中心。

葛印卡先生的心願為:『不要把內觀當作是一個組織型的宗教,否則內觀的精髓將會消失。一個組織型的宗教其目的即造福所有宣稱隸屬於該宗教的成員,而正法是屬於全人類的,要保持正法的普世價值,絕對不要讓正法成為一個宗派的組織。』依循這個原則,內觀中心所有的課程都是免費的,內觀中心所有工作人員包含老師在內都是義工,不從課程中收取任何費用。中心從不對外募資,也不曾收過任何機構的補助和捐贈。所有營運的費用都來自曾經上過課程學員的佈施捐款,金額不限,每個人隨著自己能負擔的程度來捐款。

或許這很難想像,內觀是如何光憑每位學員自發性的捐款而持續擴展到世界各地。美國的資深內觀老師Dr. Paul Fleischman舉了一個十分貼切的例子:『內觀中心的運作好比美國的一條連綿數千公里的健行步道,它不隸屬於任何的組織,所有人都可以免費走在其康莊大道上,享受大自然的美好風光,而這麼多年來維護這條道路的經費則來自所有人自發性的捐贈。』當你接受到他人慷慨解囊,並且得到許多利益時,你自然而然也會想要去分享你的快樂,而你的快樂會因為與他人分享而加倍。

在因緣際會下,我去到世界各地許多內觀中心上課和服務,結識了許多知己好友,大家雖然有著不同的成長背景,每個人的個性和行事風格不盡相同,但大家在修行的方法上和所獲得的利益是如此的一致,故每當與他們交流時,總會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。其中許多資深的內觀修行者,都曾到內觀的發源地印度待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。在這十幾年中,我因緣際會下陸續造訪了印度十次。現在回想起來是有點不可思議,因為這裡從來不是我所嚮往的地方,但冥冥之中卻有一股力量不斷把我拉回到這裡。

追本朔源

時間回到2008年,我與當時的老闆一起出差來到了印度與當地的合作夥伴和客戶見面。那時正值雨季,下飛機時孟買正下著旁坨大雨,來接待我們的合作夥伴告訴我們,接下來的幾場會議可能會延誤,孟買只要一下雨街道就會癱瘓。在堵車的路上,眼見各式各樣的人與車都跟我們相同處境,有嘟嘟車、汽車、摩托車、腳踏車,與穿梭在其中的路人,不時還有小販和乞丐會來敲你窗子。

這時我看到了幾頭牛正在街邊非常悠哉地緩步慢行,原本埋首在手中黑莓機的老闆見狀說道:『這裡的牛怎麼都跑到街上了,是不需要工作嗎?』我笑了笑,或許對老闆來說,這樣實在是太沒有生產力了,但這就是印度獨有的特色。在這個亞洲的商業金融重鎮之中,除了許多超級富豪之外,也有著以百萬計的乞丐與窮人,縱使你開的是百萬名車,也得乖乖地讓聖牛在你的面前穿越馬路,在大雨中的孟買,每個人都不得不將腳步緩下來,這應該算是某種程度上的眾生平等吧。

開完幾場會議以後,我向老闆告了假,打算造訪距離孟買大約兩個多小時車程的一個叫做Igatpuri的地方。這裡雖是個連許多孟買當地印度人都沒聽過的小鎮,但卻是世界上第一個內觀中心 — 法崗(Dhammagiri)的所在地,於2019年已成立年滿五十週年,是許多內觀修行者的精神指標。當時我還未有計劃來到這裡上課,但利用出差的這個機會來造訪這慕名已久的『內觀總部』。

因我是臨時才在火車站買票搭車,有座位的票早已售罄,我只好拎著隨身行李站在車廂中。車子緩緩地啟程後,就有小販來兜售食物和飲料。只見一個小販穿梭在人群中,口中不斷地喊著”Chai….Chai….Chai…Chai”,一肩背著一壺印度的國民飲料香料奶茶,另一肩扛著一籃杯子,仔細一瞧,竟然是未加工過的土色的小陶杯。 當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,我也隨手買了一杯。只見他拿了個小陶杯斟滿後遞給我,我一口喝完,然後入境隨俗,非常隨性地將陶杯往車窗外丟去,讓陶土就此回歸大地,感覺十分爽快。

這時一個看似車長的印度人走到我身前,看到我沒有位子坐,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跟他走。我拖著行李,一路尾隨他穿過了許多車廂,進到一個廚房,只見裡頭許多員工正在準備餐飲,最後來到一個看似員工休息的車廂。我進去時,裡頭已經塞了五六名乘客,看似已沒有有空位了。他們一看到我進去,就自動和旁邊的人一擠,硬是騰出一個空位給我。我道了聲謝後就坐下,還好他們都很瘦小,所以不算太擁擠。我一坐下就看到我對面的乘客睜大著一雙眼,眨都不眨眼地瞧著我,好像在觀察動物園裡的一頭猴子一般,對我感到十分好奇。我覺得很有趣,也一樣眼睛都不眨地看著對面的老兄,我們對望了至少有五秒,他才覺得不好意思的移開視線。

我拿出剛在車站買的英文報紙開始閱讀,讀了一會之後,我隔壁的老兄竟然伸手過來扯我的報紙,將我報紙的內頁抽走,我還來不及反應,同車廂的其他人也一人抽一張,登時我手中只剩下我正在讀的那一頁,他們讀完還會互相交換閱讀,很理所當然一般。後來才知道原來在印度因為資源的缺乏,什麼都是需要共享,若你將書本或雜誌放在椅子上,他們也會拿起來閱讀,真的是你家就是我家啊,雖然有點不習慣,但我卻很喜歡這種慣於分享的文化。

經過了兩個多小時,火車終於到站了,我叫了一台三輪車,送我到距離不遠的內觀中心大門口。整個內觀中心靜悄悄旳,我拉開鐵門走進辦公室一問,才知道今天是慈悲日,也就是課程結束的前一天,這天大家解除了禁語,可以開始跟彼此交談。在說明了來意之後,辦公室的法工告訴我說課程將要結束,我這時來沒什麼好幫忙的了,不過他還是給了我一間房間,讓我跟大家一起靜坐一天。

我拿著房間的號碼沿著路標走進去,雨中的內觀中心,十分地安詳美麗。我沿著路標一路走進去,直是看不到盡頭,這中心實在是規模太大了,總共有三座大禪堂供集體禪修,每座都可以容納上百人,總共可以容那約四百名學員,我在歐洲和美國所去過的中心最多也才能容納一百四十人左右,與之相比真的是小巫見大巫。學員住宿總共有好幾區,每一區都以一個英文字母來代表,幾乎所有的房間都是獨棟的單人房或雙人房。走了十幾分鐘,我終於來到我所被安排的K區,而我的房間是最裡面的21房。

據我的印度朋友告訴我,印度的內觀總部不止規模大,裡面的設施可以算是應有盡有,連清洗馬桶用的刷子,旁邊還有另一隻刷子來清洗這隻刷子,就可見其設想周到到什麼地步。而在這裡上課的另外一個好處是,有很多美味的食物提供給學員,因為這裡除了本地學生之外,經常有國外的學員來上課,所以食物也跟著國際化了。我到餐廳用餐,果然發現食物的選擇比其他的印度中心還要豐富許多。

到了禪堂,我與助理老師面談,告訴他我的來意,雖然是最後一天了,他還是非常歡迎我加入,跟大家一起靜坐。課堂中的許多學員覺察到我的到來,課後都主動過來與我談話,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神采奕奕的,眼睛明亮清澈,臉上堆著溫暖的笑容,看得出來他們心中都充滿快樂與平靜。在這十天內,他們每個人想必都已順利渡過了心中大大小小的風暴,且都已經將許多的根深蒂固的煩惱清除乾淨,最後一天的課程就像完成了心靈的手術,每個人都感到從未有的輕鬆有喜樂。他們都很歡迎我的到來,也很樂於分享給我他們的快樂。當知道我隔天就要回孟買時,他們紛紛邀請我去他們家暫住一晚,隔天再送我去機場。很多人對於印度的印象都是窮困潦倒和落後,街上到處都是乞丐和來掮客,而在內觀中心可以看到印度的另外一個面貌!因為這裡的人都是內心純真且正直,又極富同情心與愛心,對國外來的朋友更是照顧又無微不至。在內觀中心裡面,我總是可以很安心自在。

邂逅印度的內觀家人

我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到這麼多的關愛,實在是太幸運了。這時我看到剛才與我攀談的其中一位男子,一個人靜靜地在餐廳角落用著餐。我端了一盤子的食物在他旁邊坐了下來,他對我報以一個溫暖的微笑。在談天中,他告訴我他的名字叫黑門(Hemant),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來到這裡上課,但距離上次來已經有好幾年了,每當他覺得需要靜心一下,就會暫別家人與朋友,來到這裡閉關。我訝異地發現,年紀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的他,在內觀在印度發展的初期(1980年代),就已經跟葛印卡老師上過課了。那時他還只是一個二十幾歲叛逆不羈的年輕小夥子,兄弟都在孟買都市裡經商的他,無法跟周遭的人一樣,每天過著為著錢財賣命的生活。那時的他一心只想要跟隨他的上師,尋求所謂的宗教經驗。有一天他的上師告訴他,他的願望將被滿足,將帶他到一個非常殊勝的地方來閉關。他十分興奮,以為上師會帶他到喜馬拉雅山的山腳,或是哪一個深山之中來修習瑜伽或冥想,沒想到卻被帶到內觀中心來上課。對著靈修有著既定的刻板印想的他,跟許多剛開始接觸內觀的人一樣覺得困惑,整天就只是坐在那裡觀察的自己的呼吸和感受,不知道自己在幹嘛,但撐到了最後一天,他才領悟了他的上師要傳達給他的信息,也發現原來內觀就是他一直在找尋的道路。

他覺得跟我非常地投緣,邀請我跟他一起離開中心,到他孟買的家住宿一晚,隔天再送我去機場,我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建議。在婉拒其他人的熱情邀約後,我就隨他離開了內觀中心。這時雨勢漸漸地變小,清晨中微微霧氣籠罩著整個中心,像是所有完成課程的人的心一樣,是那麼的清新,那麼的充滿朝氣。我們沿途攔公車,攀爬了一座又一座的山,最終抵達了一個小鎮,他的太太珊吉塔(Sangeeta)開車來接我們。與其他較肥胖、總是裹著傳統沙麗,全身穿戴著會叮咚作響的銀飾品的印度婦人比起來,珊吉塔看起來很苗條,而且穿著很簡約。她給了黑門一個溫暖的擁抱,畢竟也分離了十多天,彼此還是會想念。她也很訝異黑門會帶一個朋友過來,非常歡迎我來到他們的農莊。

在地球上的天堂 – 隱世農莊

原來黑門想要讓先我在他經營的隱世農莊(Hide Out)休息一會,再開車載我回到他孟買市區的家裡,我當然對這樣的安排感到樂意,可以好好參觀他的有機農園。他的農園搭建的非常原始和天然,所有房間都是取材於大自然,四面摟空沒有窗戶,十分的透氣且融入大自然,地面以當地原住民傳統的工法來鋪設,主要成分是泥土混牛糞。跟其他印度傳統蹲式廁所不同的是,所有房間的廁所都是坐式的,且地面鋪以大理石令人感覺十分的乾淨舒適。原來年輕時的他曾到瑞士、英國等歐洲國家,發現他們的廁所是那麼的整潔舒適,顧不惜成本的將他農場的廁所也如此打造,讓來自國際的友人感到心安,真的是以客為尊。

他帶我到他的農場繞了一圈,介紹給我他親手種植的各種蔬菜和水果,其中水果包括香蕉、鳳梨、檸檬、蘋果、番茄等,蔬菜種類更多,真的是琳琅滿目。到用餐時,我們到農地繞了一圈,隨手摘了些生菜與水果,當作當天的食材。他和太太所烹調的料理則是讓我感到驚豔。一般的印度菜對我來說總是又油又辣又鹹,而且總是過度烹煮到看不到食材原貌的地步,而他所準備的總是只有約略的煮燙過,再拌上各種印度香料,真的是色香味俱全,菜色不僅道地之外還有許多外面吃不到的當地特色料裡,像是是用米研磨出來的餅皮Bhakri,取代了用麵粉製作的Chapati,吃起來雖然沒有Chapati那麼香,但則更有嚼勁且營養健康。他非常了解外國人的飲食習慣不同於印度人,無法接受太辣的食物,所以他將辣椒切成一塊一塊的,放到食物裡面一起煮,若不小心吃到吐出來即可,如此既可嘗到印度菜那份辣勁,又不至於辣死人,真的是太貼心了。這讓當時還很難接受印度料理的我,從此愛上印度料理了。

我們一同在搖床上一邊綴飲印度奶茶吃著一些零嘴,一邊談天說地,他告訴我他這些年是如何度過的。當他決定購買這塊地並且過著回歸自然的生活時,他的兄弟與朋友都覺得他瘋了,因為在這個窮鄉僻壤根本賺不到什麼錢。然而他的家人卻默默地支持他,尤其是她的媽媽和老婆。當時的農地十分貧脊,但經過他經年累月的努力,現今已經是一座森林了。

在拜訪了農莊之後,他開車載我回到他位於孟買機場附近的家,並介紹他的兩個孩子給我認識,大女兒當時還在讀中學,小兒子則讀小學,第一次看到他們倆,我就感覺到他們的氣質很與眾不同。一般來說,印度的小朋友通常比較安靜且內向,他們也是如此,除此之外,他們的眼神與動作上卻有另外一種說不上來的寧靜氛圍。有一回小兒子阿弟塔Aditya一個人一聲不響地在房間裡面,不知道在做什麼,我好奇探頭一看,只看他拿著一塊小小的木板跟一把小小的刀子在切東西,我問他你在玩什麼,他輕聲細語地回答說,他在幫媽媽在切菜,準備晚餐呢。

而大女兒長得跟她媽媽很像,當他爸爸在向我介紹她時,我愣了一下,問道:『你剛才叫她什麼?阿尼恰?』他笑了笑說:『沒錯,她的名字就是巴利文Anicca。』只要上過內觀課的人,就一定會學到這個巴利文名詞Anicca,意即無常。因為老師總是不斷地提醒我們,不論你經歷到什麼感受,不管是你喜歡的或不喜歡的,一切都是在變化著,一切都是無常的,Anicca, Anicca, Anicca…原來她媽媽在懷她的時候,也去內觀中心上過課了,因而幫她取了這個名字,她正是名符其實的內觀寶寶,也就是在胎兒時期就已經開始學習內觀了!在內觀家庭長大的他們,無怪比其他小孩還來的還平靜和穩固了。(後來阿尼恰十八歲上大學之後,也到一個中心上了人生的第一次內觀課程,她寫信告訴我,每當課程中老師說無常、無常、無常,她都以為是在叫她。)

黑門的媽媽非常的有氣質,她總是將白髮梳著整整齊齊的,衣服也總是燙的平平很乾淨的樣子,英文能力十分好,和我聊起她的兒子時,眼神流露滿足與喜悅,也問候我台灣的家人,談吐之間充滿靈性與智慧。她也很有愛心,有一回我台灣的朋友去找他們,在農莊住宿一晚之後,黑門媽媽就陪同他們去內觀中心,車上還有一箱箱的有機水果,要全部捐贈給中心!我心想,如果我到她這個年紀,還可以如此有餘力繼續奉獻自己,那真的不枉此生了。

這十多年間我與黑門一家保持緊密的關係,他們已經是我印度的家人,我們珍惜彼此的友誼,十多年下來他的農場民宿已經非常有名氣,許多人都會從世界各地慕名而來,我也在此認識了許多的朋友。而每當我帶朋友去體驗當地的田園風光時,他總是不跟我們收取費用,想要以內觀中心的方式,以虔誠的心提供膳食和住宿,供養所有來訪的修行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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